北京中调法治网(法治报道员 兀占斌)9月11日消息,天降甘露。在中条山脊下,黄河像一条被点燃的金带,在平陆县茅津村前缓缓舒展。水汽氤氲里,古渡口若隐若现,仿佛仍在吱呀摇晃着两千年前的纤绳。就在这片被浪花反复舔舐的土地上,一股子酸香穿透薄雾,从青砖灰瓦的醋坊深处袅袅升起。村口的老人说,那是“醋魂”醒了——茅津老陈醋要迎客,迎的是从马来西亚跨海而来的亲人。
这些平均年龄在六十岁左右的老华侨们,归国旅游期间,执意要在黄河岸边的这座村庄里,寻找“祖先舌头上的味道”。他们当中,有教授、橡胶园主、企业家,也有刚退休的华文教师。
车过茅津渡,黄河水拍击堤岸,声如鼓瑟。刘永红厂长早已候在牌坊下,一身布衣,两手老茧,像刚从醋缸里捞起的一块“醋石”。他没有急着寒暄,只把客人引到醋窖前。窖口三尺见方,乌木盖边缘被醋汽浸得发亮,像一面被岁月磨圆的铜镜。
场子里,数百口大缸整齐排列,缸口用玻璃盖得严丝合缝。刘厂长说,这是“夏晒冬捞”的地方。三伏天要掀盖让醋喝饱阳光,数九天再捞去浮冰,只留下最倔强的醋魂。说话间,他随手掀开一缸,舀起半瓢棕红透亮的醋液,阳光一照,竟泛出玛瑙般的光环。华侨们依次抿一口,酸得龇牙,却又不舍得吐,咂摸再三,竟咂出麦香、花香、果香,还有黄河水携带的微微土腥——那是大地与河流的合谋。
“醋和人一样,得先扎根,再经风浪,最后才懂得回甘。”刘厂长说着领着一群人进了车间。蒸汽缭绕,工人们赤膊挥锹,把蒸熟的高粱、大麦、豌豆铲进石槽。石槽是道光年间的老物件,边缘被铁锹铲出月牙形的豁口,却愈发光滑。每一铲下去,醋师都要喊一声号子,“嘿——醋!”声音撞梁,再被蒸汽吞没,像一场无声的祭祀。
傍晚,醋坊院里支起木桌,一碗碗“醋宴”端上来:醋浇羊肉、醋熘山药、醋泡花生、醋酿皮……最绝的是一壶“三年洞藏醋饮”,加冰、兑蜂蜜,入口先酸后甜,收口竟带薄荷凉。华侨们初尝皱眉,继而眉开眼笑,最后竟如饮琼浆玉液。
在微雨中,古渡升起薄雾,华侨们即将返程。刘厂长把众人送到车前,“故乡的门永远给你们敞着,醋缸永远给你们留着。什么时候想家了,就回来让醋汽熏一熏,黄河水冲一冲,嗓子眼儿里的乡音就回来了。”
车笛长鸣,商务车缓缓驶离茅津村。车窗内,华侨们纷纷挥手告别;车窗外,刘永红厂长站在村口,像一株倔强的老高粱,目送这些亲人的远离。黄河水继续向东,带着醋香,带着泪水,带着一代又一代人无法剪断的情怀。
有人说,味道是最短的那条归乡路。当商务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,茅津村的醋坊里,几百口大缸仍在呼吸,一呼一吸之间,黄河的浪花溅到三千里外的马六甲海峡,溅进吉隆坡茨厂街的茶餐室,溅在每一碗山西醋面上。那酸香里,有麦粒的坚硬,有阳光的炽烈,也有黄河水千年不断的柔软。
而地球是圆的,醋味是长的;只要醋味还在,故乡就永远不会走失。
编辑:颛永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