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8月,距离田明龙法官离世已有一年。
田明龙法官生前的好搭档邢亮亮,还能准确回忆起听到噩耗时的心情:那一刻,脑子“空了”。
法院五楼最里侧的一间办公室,是田明龙工作过的地方。2021年,老田曾回来收拾办公室,望着满屋的卷宗,满眼都是不舍,“等我病好了,还要回来跟你们一起!”
同事们没能等回田明龙。担任无为市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庭长的五年间,田明龙办结刑事案件最终停留在444件。
要怎样评价田明龙的法官生涯?
温暖,公正,又有一股执着劲。不同人眼里,田明龙有着不同的特征。但各种印象交汇到一起,织成较为完整的田明龙——“他是位好法官”。
田明龙法官。无为市人民法院供图
温暖
2016年,60后田明龙与一群80后年轻人走到一起,成为无为法院刑庭的“战友”。工作期间,田明龙始终以身作则,除了加班加点带头办理重大复杂案件,他还像个温暖的老大哥,用自己的方法帮助年轻人快速成长。
“刑法讲究‘谦抑性’,对年轻法官来说,法律的‘度’,在最开始独立断案时是很难掌握的。”周俊生是与田明龙同一时间进入无为法院刑庭的年轻法官,在他眼里,田明龙话不多,但说的话、讲的理很有力量,让人心里涌起一股踏实感。
踏实感,来源于田明龙的专业和温暖。
作为20世纪80年代毕业于安徽大学法律系的高材生,田明龙一直是无为法院年轻人“仰望”的标杆,他也乐于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给年轻法官答疑解惑。自从主持刑庭工作以来,田明龙每周五都要组织大伙开展学习会,对拿不准的案件、事例,进行集体分析讨论。“年轻人从他那里收获很多,他也从来不摆架子,每个问题都很耐心地跟我们讨论。”周俊生说。
邢亮亮办公室与田明龙仅有一墙之隔,“他很忙,扎进办公室一坐一天。有时候来我们办公室装水,还会抽空关心我们工作的困难。”在田明龙担任刑庭庭长期间,邢亮亮成为员额法官,身份的转变给她带来“本领恐慌”,“最初独立办理的案件,面对证据认定存在困难的情况,田法官会放下手头工作,带着我抽丝剥茧,我的心态也慢慢从恐慌急躁变得笃定。”
在周俊生和邢亮亮印象里,田明龙有一个标志性的动作——揉腰。
腰痛,是常年伏案久坐给田明龙带来的职业病。在与年轻法官交流时,田明龙总是不自觉地一手揉着腰,一手翻着卷宗,但语气总是不急不慢,力求把案子讲透。
“他眼里、心里都是别人,是我们的好大哥!”周俊生回忆,有时候庭审从白天持续到深夜,年轻人尚且觉得吃力,但田明龙从未抱怨过一个累字,总是温暖地以专业精神关照庭上的每一个人,直到法槌落下,才长舒一口气,扶着腰缓步向办公室走去。
工作中的田明龙(后排左四)。无为市人民法院供图
公正
一名优秀的刑庭法官,会得到很多人的认可,并肩作战的同事,针锋相对的律师,感受到正义的受害者。
“他是位严谨的法官,我很感谢他!”陈东兵(化名)身份“特殊”,2018年12月,他曾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判处有期徒刑。但在谈及主持庭审的审判长田明龙时,陈东兵言语里却满满都是感激。
2017年,为解决自身企业资金周转困难,陈东兵通过互联网与他人合作,搭建电子平台非法吸收社会投资。不到半个月,造成123名投资人累计超156万元投资损失无法追回,有着较大的社会影响。
面对公诉机关指控的主要犯罪事实和罪名,陈东兵均表示认同,唯独对投资人数和受害人的损失数额存在异议。
“田法官讲理,让我讲话,也把我的意见详细记录。”陈东兵回忆,由于投资人来自全国各地,为了准确认定哪些款项属于非法吸收的公众存款,哪些属于民间投资,田明龙一条一条地对证据进行认证,最终认定有71.4万元属于涉刑事犯罪范围,“我做了错事,我也后悔,但田法官的细致,让我对法律判决心服口服。”
为了让群众尽早拿到“血汗钱”,案件审理完成后,田明龙带领庭内干警挨个联系受害人核实情况。期间不乏群众质疑电话真实性,田明龙总是不厌其烦地耐心沟通,最终将案款一笔一笔如数退还。
欠款“失而复得”,受害者纷纷致电表达感激之情,甚至有福建、黑龙江、江西等地代表专程向他送来锦旗。田明龙却说,法官就是要换位思考,能为老百姓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,只要自己多做一点,老百姓就更幸福一点。
病中的田明龙仍在学习专业书籍。受访者供图
执着
2019年单位组织例行体检,田明龙查出肿瘤四项指标接近临界值。面对医生要求立即进一步做检查的劝告,田明龙没当回事,想着先忙完手头的事再说。
这一忙,就到2020年。繁重的审判工作让田明龙日渐消瘦,再到医院检查时,不幸被诊断为胰腺癌。
“他就是个‘孬子’。”回忆起田明龙患病后的日子,妻子李晓莉眼里噙着泪水,语气中带着不舍和遗憾,也有一丝抱怨。
“孬子”是无为方言,形容一个人傻。在李晓莉的视角,自从田明龙大学毕业成为安徽政法战线的一员时,他就是把自己埋在案件、法条、当事人里的“孬子”。
2021年,经历多次化疗,田明龙自觉没有精力再撑起刑庭工作。几经思索,他向单位提出申请,把办公室腾出来给其他同志使用。离开法院时,田明龙从电脑里拷走几份文件,乐观地表示,等这些文件看完,病差不多也就治好了,他就能回来了。
“从确诊到他离开,老田一共经过56次化疗。”李晓莉说,高强度的治疗,让田明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,是重回法庭的信念,支撑着他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。
患病期间,田明龙拒绝了不少同事上门探望的要求,但接到同事探讨案情的电话时,田明龙会很开心地与他们聊上许久。李晓莉介绍,即使身体已经很虚弱,与同事打电话时,田明龙还是会坐得笔挺,思路也会变得无比清晰。
“爸爸很严肃,不喜欢开玩笑,他把温柔都留给法律。”在女儿田茜茜眼里,父亲不喜欢说话,更不愿意跟家人谈论工作的细节,但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让她印象深刻。
当时田明龙还在乡镇法庭工作,民事案件占据他大部分工作精力。有一回,两兄弟闹着分家产,家里一切都被一分为二。唯独剩下一只碗,兄弟二人找到法院宿舍,要求田明龙主持公道。“最后爸爸掏钱,把这只碗买下来,让兄弟坐下来好好聊。”田茜茜表示,父亲总是说,法律是刚性的,但人是柔性的,要温暖地对待每一个人。这一点也被田茜茜延续到现在的工作中。
2025年8月,距离田明龙法官离世已有一年。
周俊生和邢亮亮等无为法院的年轻人,沿着老大哥的足迹继续在司法战线上并肩前行,逐渐可以独当一面;陈东兵念着田明龙的好,生活终于回到正轨;李晓莉和田茜茜在芜湖生活,给外孙一本一本地读外公留下的书籍;法院五楼曾经“空了”的办公室,迎来了新的主人。
“空了”的部分终会被填满。田明龙的温暖、公正、执着,会日复一日地影响着每一位法律人。